毛氏藝文錄：毛先舒《与大可书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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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大可书（毛先舒）

《韵学通指》所云穿鼻六条，此千古定论也。此事唯昔柴虎臣解之，近吴门叶函公、山阴包严介皆晓了。顾宁人（顾炎武）尝相商榷，渠自博雅，亦虚怀，然犹时合时离耳。闻大可有驳仆书，乃不以示我。语友人云：“恐稚黄怪。”此语殊不应尔。仆作《洛诰论》，会侯辩之，亦嫌相难，欲不存仆语。会侯切磋以直，正见古道，是非论定，俟之千秋。仆本虚中无我之人，乃犹不获信于大可耶？朱元晦废去《古诗序》，此是一大痛心事，欲为辩明，昔与足下有同心焉。仆近有《答应嗣寅论诗序书》，又著辩说数篇，稍白一二，然不能段段论析，俾成全书。日忽忽，恐无及。足下当努力任此，此乃经学中一大事业。议者或谓吾两人襢毛公为宗姓，故嘻。此岂为知言者哉？听之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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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资料取自毛先舒《思古堂集》，毛天哲校注

作者介绍：毛先舒（1620年—1688年）明末清初文学家，西泠十子之一。原名骙，字驰黄，后改名先舒，字稚黄，仁和（今浙江杭州）人，明末诸生。入清，不求仕进，从事音韵学研究，也能诗文，其诗音节浏亮，有七子余风。毛先舒与毛奇龄、毛际可齐名，时称“浙中三毛，文中三豪”。

注释：

西泠十子：清康熙间杭州诗人陆圻﹑丁澎﹑柴绍炳﹑毛先舒﹑孙治﹑张纲孙﹑吴百朋﹑沈谦﹑虞黄昊﹑陈廷会等十人结社于西泠﹐时称"西泠十子"﹐亦称"西泠派"。毛奇龄为毛先舒写的墓志铭中说： “当甲乙之际， 士君子弃置今学， 学古人为文辞， 往往萃一二指名者， 互相标许。 维时临安诸君则有所谓“西泠十子” 者， 实以稚黄为项领。 ”

穿鼻六条：毛先舒精研音韵学，于《韵学通指》中所创术语，概指凡平声十四部，皆可归类为六：一曰穿鼻，二曰展辅，三曰敛唇，四曰抵腭，五曰直喉，六曰闭口。穿鼻指韵尾收[-ŋ]（如东、冬韵）的六类阳声韵发音特征，气流穿鼻而出，故名。展辅之韵，支脂之微齐灰佳皆ㄉ二部是也。其字出口之后，必展两辅如笑状，作收韵，谓之展辅。敛唇之韵，鱼虞模萧宵爻豪尤侯幽三部是也。其字在口半启半闭，敛其唇以作收韵，谓之敛韵。抵腭之韵，真谆臻文欣魂痕元寒桓删山先仙二部是也。其字将终之际，以舌抵著上腭作收韵，谓之抵腭。直喉之韵，歌戈佳麻二部是也。其字直出本音，以作收韵，谓之直喉。闭口之韵，侵覃谈盐沾严咸衔凡二部是也。其字闭其口以作收韵，谓之闭口。

虚中无我：毛先舒自谓治学心态虚怀若谷，不存成见私心。

襢毛公：“襢”通“袒”，偏袒之意；“毛公”指汉代传《诗》的毛亨、毛苌。时人讽毛先舒、毛奇龄因同姓而回护毛氏经说。

小子哲按：

毛先舒此信是写与毛奇龄（字大可）的。二人被时人称为“大小毛”，又与毛际可（字会侯）合誉“浙中三毛，文中三豪”。他们之间私交甚笃，书信亦频繁，毛奇龄与毛先舒尤为亲厚。在两人的诗文以及来往书信中，屡互称“家稚黄”、“家大可”，俨然为同胞兄弟。他们之间在学问上互相切磋，亦互相标许，但并不妨碍讨论学术时针锋相对，也不避说学术分歧。

此信缘由是毛奇龄有作《辩毛稚黄韵学通指书》一文，质疑送难，绝不肯苟同。但却不给毛先舒本人看，却语友人云：“恐稚黄怪”。毛先舒闻知此事，遂致书奇龄，告诉他“殊不应尔”，学术论辩是很正常的事，他这个“虚中无我之人”，难道毛奇龄还信不过，不敢直言相谏？并举例说，他作《洛诰论》后，毛际可写了《洛诰论辨》跟他商榷，也是“切磋以直”，孰是孰非，后世自有定论，请奇龄不要顾虑。

信中提及的音韵学“穿鼻六条”之争，牵动清初学林精英：柴绍炳（虎臣）为“西泠十子”之一，乃毛先舒音韵启蒙；叶奕苞（函公）、包秉德（严介）皆吴越学人，精于音律，都赞成先舒观点；顾炎武（宁人）以博学与毛氏切磋交流，但对先舒的论说亦“时合时离”。毛先舒引此为例，对毛奇龄私下驳己而不示颇为委屈，直言“此语殊不应尔”，其耿介性情跃然纸上。

文中更涉经学公案。朱熹（元晦）废《毛诗序》之举，被毛先舒视为“大痛心事”，他不仅自己著文辩难（《答应嗣寅论诗序书》），更殷切嘱托毛奇龄担此重任，视其为“经学中一大事业”。时人讥二人因同姓毛而偏袒汉儒毛亨，毛先舒斥其浅薄，仅以“听之而已”淡然处之。噫，古今人性无不同。余考论毛氏先祖源流历史，揭发毛叔郑是文王太姒嫡幼，与文献冉季载是同一人，也即周武王成王时尹佚、史佚；又力论老子就是奉周之典籍奔楚之毛伯得等等，亦受时人乃至宗亲訾议，以为是自拔氏姓之尊。此等人见识，不足以与语尔。

此信寥寥数语，如一幅微缩的学术地图，映现清初江南学者在音韵、经学领域的激荡争鸣与惺惺相惜。毛先舒既坚守学术创见，又对真理怀抱敬畏（“是非论定，俟之千秋”），其风骨与襟怀，为小子哲所仰矣。（毛家小子天哲识）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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